《战场边缘》
窦 椋 著
(资料图片)
重庆出版集团重庆出版社出版
法国叙事学家热奈特认为:“叙述者在小说中完成五个功能,其中第一功能是叙事功能(即讲故事)。”无论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学如何赋予小说这一文体以光怪驳杂的先锋理论和修辞技艺,讲故事始终都是小说的基本伦理。青年作家窦椋就是一位讲故事的高手。他以一种略显传统的古典叙事模式与较为纯正的现实主义笔法,把《昆仑哨》《魔鬼周》《大江硝云》等长篇小说写得引人入胜,而新近推出的长篇小说《战场边缘》又再次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有关军人如何在战场上成长、在社会中奋斗、在命运里抗争、在血脉间传承,最终取得精神和道义之胜利的精彩故事。
真实还原战场上的场景
《战场边缘》的故事主要发生地在山东一个叫周集的村庄,以及枣庄官桥——这个“地方不起眼,但驻扎着一支解放军乙类师,一七七师,彪炳史册的抗日功勋部队”。1960年代初,周集村穷困的农民周长河,因为羡慕同村生活滋润的退伍军人王四,而萌发了让儿子去入伍参军,从而改变自身乃至整个家庭命运的想法。后来,既出于对改变命运的渴望,更因为爱国之基因、意志之选择和尊严之自证的复合驱使,周家兄弟的老二周庆绅、老大周元明和老三周意重先后成为了一七七师的战士,并与这支部队结下了难分难解的血泪情缘。
周庆绅是小说的主人公,也是周家最先入伍的人。到了部队以后,他在人格魅力和专业素养上皆有优异表现,并且和师参谋长舒泽勇的女儿舒悦相恋。在一次战争中,情敌的牺牲让他对爱情和家国理解变得深刻。于是他得以迅速成长,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变得更加顽强坚韧,也取得了更多战绩。他的荣誉传回家乡后,周元明也在一种使命感中抛妇别雏,奔赴到那场战争中,却很快就因为保护肩负重任的周庆绅和舒悦,付出了宝贵的生命。战争结束后,周庆绅不但获得了破格晋升的机会,还拥有了正式与舒悦交往的资本。然而,他的命运却在这里急转直下。为了支撑起大哥破碎的家庭,留住寡嫂刘诗花,他在父亲的恳求下毅然退伍,回乡和刘诗花生活在了一起。至于最年轻的周意重,本可以报考地方大学,却也不顾种种压力毅然选择了军校,要去走兄长们未走完的路。他的书生气与部队生活显得格格不入,但正如二哥周庆绅一样,他也在血与火、生与死的战斗中得到了教育和淬炼,成长为了一名优秀的军人。无独有偶,和周庆绅相似,周意重也在军中邂逅了心爱之人叶屿珊。只是他与这位身份神秘的女特工的爱情故事,比之于兄长的爱情经历还要曲折得多,传奇得多。
前文所述的,正是支撑起《战场边缘》的主体情节,其骨骼是虽残酷悲凉但又感人至深的战场生活。事实上,好小说是不能被简述的,因为小说中有比故事大纲更迷人的细节。从细节处来看,《战场边缘》的形容生动、血肉丰满,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窦椋对军营中和战场上的生活的细致描写。军旅经验对于普通读者来说是陌生而新鲜的,身为军人的窦椋则恰有这方面的亲身阅历与丰富见闻。
永远都在战场的边缘
除了对这些战争主题、情节、场景的书写,作者还写到了不少备战状态和训练日常里的军中生活。这也算是一种准战场生活。对于新兵如何在部队中成长,他们要经历哪些日常训练,参与哪些文体活动,又要面对怎样的层级秩序,乃至于具体的部队编制、军械型号、有关战略战术的术语,以及特定术语所指内容等等,作者都有清晰的“胸中之竹”,诉诸笔端时既自然流畅,又富有真实的触感。
与一般的军事题材小说不同,《战场边缘》不仅刻画了战场上的生活,还在一系列极具戏剧性的叙事中,展现以周家三兄弟为代表的部分军人,以及以刘诗花为代表的军人遗孀在时代洪流、社会生活和个人命运里,所要面对的境况。换句话说,作者窦椋不仅仅关注战场中的生活,还写到了军人在社会生活里所遭遇的隐形战争,而这正是“战场边缘”四个字的寄意之所在。事实上,周家三兄弟在军营之外所遇到的磨难和考验,比训练上和战场上所遇到的要严峻得多。尤其是周庆绅,他在军中是如鱼得水、前途光明的当红战士,在逆境中也总能凭借经验、胆识和过硬的业务本领逢凶化吉。在社会里,他却每每碰壁,甚至于一次次走投无路、陷入绝境。放弃部队里的大好前程,被迫回到乡下照顾嫂子,就是他经历的第一场痛楚的人生之战。生活的战役无休无止,他在经历了逃亡、背弃、被打断双腿等灾祸后,终于在故事的末尾处,带着无限遗憾舍身取义,猝然而终。
在小说接近收煞的《第二十八章》中,作者借长官孙诚之口点题道:“兄弟,别忘了你是个战士,你不在战场,也永远都在战场的边缘。”无论是周庆绅还是周元明或周意重,作为军人,他们要守护国土、国人,要守住战场上的堡垒;而作为一个身上永远都有部队印记的人,他们在个人生活中,也都守住了内心道义与尊严的堡垒,正所谓哪怕“不在战场,也永远都在战场的边缘”是也。而在写到刘诗花时,作者又径自说道:“一个女人独自撑起了周家的旗帜,不是军人,却在另一个战场上守住高地。”如此来看,“战场边缘”四字还有更为遥深的意旨:对于军人来说,离开部队以后,战争也没有结束,这只是其一;对我们每一个人而言,生活就是一个战场,现实命运便是我们永恒的对手。人们内心的战役往往是不可见的,但小说在描摹生活时,却有必要让这些细流或潜流都变得可见,这样小说才能作为显性的客观之物来映照、讽喻乃至于提升现实。为此,窦椋在小说中设置了很多颇富象征意味的戏剧化场景,用来显现人物内心的惊涛骇浪。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当周元明的遗骸终于找到,而刘诗花又因为要照顾病重的父亲,不能去云南出席接骸骨回家的仪式时,她做出了一个极具戏剧性的动作:穿上一条醒目的结婚时穿的大红裙子,在医院外人来人往的街头焚纸祭奠,为终于得以回家的亡灵引路。这无疑是庸常生活里的一场火花,更是灵魂世界里,人的尊严与世间苦难相对垒的一场壮丽圣战。
对命运充满激情的认同
刘诗花在人生战场上的这种坚韧不移、忠贞不二、真实不虚,所产生的情感力量,作者应有自觉地认识。李泽厚在《中国古代思想史论》中,基于马王堆考古的发现,认为《道德经》(马王堆出土的版本题为《德道经》)最主要的思想来源为兵家思想,而老子正是把兵家用以应对敌人的诡诈、非情感、高度冷静的理智态度等原则抽象出来,用以应对人生的战场。行伍出身的窦椋,也把人生看作一个战场,而与《道德经》要求的那种冷漠忘情所不同的是,他始终对感性、热烈和坚贞之士报以赞赏的态度。这里需要特别点出是周家三兄弟之间的传承关系。大哥周元明是在周庆绅冲锋在前线时选择从军,三弟周意重又是在大哥牺牲、二哥退伍的情形下断然入伍。事情还没完,大哥的儿子周晓盛也在冥冥中感受到了军队的召唤,或者是感应到了血脉里的基因,不可遏制地萌发出了报考军校的念头。这种传承,既是对军队的认同,更是对血脉的认同,更是对命运充满激情的认同。
显然,窦椋对周家三兄弟的选择也是认同的。美国文论家韦恩·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指出,任何小说中,都会存在一个或隐或显的隐含作者;任何叙事中,也都隐含着作者对事件和人物的态度和观点。窦椋在《战场边缘》里尽量隐藏自己的身影,呈现人物的性格、动作和遭遇。但毋庸讳言,他偶尔也会忍不住在叙述中露面,以一种上帝视角的口吻来表达自己的态度,从而显示出对周元明、周庆绅和周意重等正面人物的偏爱。在作者隐身之处,我们不难看出他寄予这些人的悲悯与同情。此种情感不但出于朴素的价值判断,还蕴含着历史主义的关怀。显然,周家三兄弟在军队中和社会上的不同遭遇,既与他们自己的性格有关,同时烙下了分明的时代印记。而作者能够恰如其分地把不同年代的社会形势,与笔下人物的个性、行动以及命运中的困境和柳暗花明有机地结合起来,从而揭示出他们被历史左右的命途。唯其如此,他们对自己梦想的顽强坚守,对家庭使命的不懈传承,以及对个人命运的无言承担与勇毅抗争,才更显出一种悲剧感与崇高感相交织的严肃意味。
作为青年作家,写下这样一部叙事汪洋、情感深厚的作品的确让人惊喜。但小说中尚存在一些值得推敲之处。比如借人物之口,说出一些不符合人物身份的抒情性和观念性话语,是文本细节处时而出现的问题。不过,总体来看,《战场边缘》不仅为一部优秀的军事题材小说,同时还超出了一般军旅小说的框架范畴。作者不仅书写了战场里血与火铸就的生活,又揭示出了生活里看不见烽烟的种种战争,在对社会伦理、血脉传承与个体心灵的观照中,为当代军旅文学的发展与“破圈”提供了新的路向和可能。
作者:杨不寒
编辑:蒋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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